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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《喧哗与骚动》到《押沙龙,押沙龙!》

2000-12-27 来源:中华读书报 李文俊 我有话说

●好了,书已出版,译者该谢幕了。只是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叫encore,以及出现几次curtaincalls。他不是帕瓦罗蒂。再说,他也没有后备节目。

如果小人物也有权这么说,那么,我不妨夸耀,2000年可算是我一生中的AnnusMirabilis(拉丁文:奇迹之年)。年初,好歹从“忘川”彼岸游了(更准确的说法是“被拖了”)回来。春天,《押沙龙,押沙龙!》收到拙著《福克纳评传》的样书。中秋之前,又见到了印成书的这部苦苦劳作三年,又耐心等待了两年的译作终于出版。

回想自己初次译成福克纳作品《喧哗与骚动》,已是近20年前的事。世道沧桑,当年喜爱此书的青年如今都已是社会中坚,肩着沉重的人生负担,怕是再也无心去读《押沙龙》这部更加深刻与艰涩的书了。而新的一代又有了新的关注焦点。但是这无关紧要。重要的是这部作品终于有了中译。对于中译者的我,这就足够了。如今,即使我整天依偎在沙发软垫里,双脚高跷,欣赏优美、忧伤的Ada?gio乐章(如莫扎特KV622单簧管协奏曲里的那段),也可心无挂碍了。

与《喧哗》一样,《押沙龙》叙述的也是一个家族没落的故事。但这一回,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南方,有根有底的世家子弟,而是一个名叫托马斯·萨德本的略通文墨、白手起家的外来户。他身无长物来到南方,巧取豪夺,得到大片土地,又不择手段撑起家业,盖成饶有象征意味的大宅。通过与“好人家”女子结婚,他在当地社会立下了足。随后他又想有子裔来发展家业,但是出于偏见,他拒不承认与混血前妻所生的长子,为了阻止长子与托马斯明媒正娶所生的女儿结婚——其实这次求婚仅仅是长子获取承认或是发泄仇恨的一个手段,他唆使次子杀死长子,以致二个儿子都消失不见,女儿也成为一个活寡妇。他向小姨求婚不成——他的先决条件是:试试能不能生下一个儿子;后又勾搭上雇工的年纪很小的外孙女。当他发现她产下的是女婴,便认为她对自己毫无用处,比能生马驹的母马还不如。于是,一向崇拜他的雇工愤怒中举起大镰刀,将他砍死。

最后,作为兴旺标志的大宅被禁毁,他唯一的子裔是混血儿子留下的弱智孙子,而这个只会嗥叫的白痴最后也不知所终……。福克纳认为:主人公精力旺盛,却不能实现自己的“宏伟规划”,原因是他在一片受诅咒的土地上做一个时代错误的梦。福克纳所着眼的不是对主人公的道德审判,而是侧重从历史悲剧的大角度,审视逆潮流而动的美国南方历史悲剧。在罪恶的土壤上播种罪恶,自己与后代所收取的必定是更多的罪恶。

故事的叙述者有好几个人,最主要的一个即是不久后将在《喧哗》中自杀的昆丁·康普生。福克纳说,他让昆丁来讲故事,是“利用他的怨恨”,他对南方的怨恨(尽管总的来说他还是爱南方的),“这就使故事更有深意,比一部历史小说更有深度。”福克纳一直不认为自己仅仅是一个南方乡土作家,他关心的是“心灵的古老的真实与真理”,表现的是“人的心灵与它自己相冲突的问题”。福克纳说,“莎士比亚、巴尔扎克、荷马都写了同样的东西”,亦即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,所共有的喜怒哀乐。

由于主人公托马斯·萨德本的性格有典型意义,美国评论家认为他不仅是南方上世纪末的一个小野心家,即使在今天的商界巨子身上也可以看到他的影子。环顾我们四周,不也有大大小小的萨德本吗?他们有的受到惩罚,更多的还在播种罪恶。因此可以说,萨德本的鬼魂不仅在南方小镇一个闷热的房间里隐约可见,它在四处游荡。

由于福克纳采用了多角度的叙述方式,叙述者的表述方式又都是繁复式的,而且各有其不同的繁复方式。他们(讲述者与被讲述者)的讲述还都有一个通病——说话吞吞吐吐,欲说还休。也许因为是不知就里,也许是故意掩盖底细。这就给阅读者一种“神龙首尾视尾”的感觉。书中长达12页的句子比比皆是,句中套的插入句甚至是长长一段、整整一个故事,使结构错综复杂。这就给译者带来了巨大的困难。译者想做到的仅仅是,中译文在读者用心读可以读懂的极限内,尽可能多地保留原作的原汁原味。这大概也是唯一可行的做法。希望读者读时能付出较多的耐心。好在福克纳是艺术大师,他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。而且即使是粗读,我们也可以见到一些异常鲜明的场景,有如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忽地见到灿烂的阳光。这些精采场景,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。而且即使第一遍难以卒读,等心情不同时还可以读第二遍、第三遍。这正是福克纳告诉他太太应该如何阅读《尤利西斯》的方法。

好了,书已出版,译者该谢幕了。只是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叫encore,以及出现几次curtaincalls。他不是帕瓦罗蒂。再说,他也没有后备节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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